在十八年的应试教育中,老师和学校一直努力让我们相信一个真理:只要够努力,就会有好结果。但真的是这样吗?李思宇并不这样认为。
李思宇是巴黎政治学院的讲师,从年起,李思雨在宁夏和北京的三所高中做了很多年田野调查,最终写完了她的博士论文,论文题目叫做《择优录取》。在这篇论文中,除了描写各地高中巨大的差异之外,李思宇还提出了一个很多人没想过的问题:
我们中国学生每天都在强调的“努力”,到底是什么意思呢?
讲述者李思宇
宁夏中学
我们先来讲第一所中学的故事。
年,李思宇还在读硕士,她来到宁夏山区的一所扶贫中学。刚来的第一天,这座小村子就震惊了她。
李思宇:年,我去宁夏山区的学生家里,跟他们一起住了一个礼拜,观察他们的日常生活。我刚进入田野点时,发现北京对于他们来说,是非常特别的存在。他们会觉得北京来的人是电视上来的。我们到一个学生的家里时,他们夹道放鞭炮。一家子人,七大姑八大姨都出来迎接,有种“接新娘子”的感觉。进到屋里,一派“过年景象”。他们摆了花生、瓜子,拉我上炕聊天。
李思宇去的村子,属于宁夏的某个国家级贫困县。在当地人的心中,“北京”尤其是一个有特殊意味的词。北京来人了,那就是电视上的人来了,是一件大事,当地的乡亲们觉得自己有义务营造一种节日氛围,但谁也不知道这个热闹的氛围是为了什么。
李思宇就是在这里开始她关于中国教育的田野调查的。出于学术伦理,本期提到的几所学校,我们都不能直接说名字。这第一所宁夏的中学,我们可以简称为“扶贫中学”。
扶贫中学有着很多模仿衡水模式的影子。早晨六点,学生们就开始了一天的活动,洗漱后的第一件事是和衡水中学一样,跑操。
李思宇:跑操时每个人保持十几公分的距离。学校会宣传一个人摔倒了,所有人都会摔倒——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集体主义的练习。
跑操之后,开始早自习,一天的课程会在下午六点左右结束。一小时晚餐后,七点钟开始晚自习。但学生们是不可以慢悠悠地享受晚餐的。
李思宇:学校在宣传一个六点半现象——六点半时,很多学生会拿着书到学校的小广场开始背书——就是说学生除了赶紧把饭塞在嘴里的时间以外,学校会宣传大家把剩下的这半小时用来学习。
在军事化管理之下,学生管学校叫“监狱”。就连家长来看孩子,都只能隔着铁栏杆说几句话,送点东西。
这样的角逐里,最努力最优秀的孩子会胜出。为了促进教育公平,扶贫中学和北京的一所优秀的中学结成对子,宁夏这边每年会选择几位最优秀的学生,去北京的中学交换一年。他们称之为去北京“留学”。
李思宇:宁夏的学校每年会选一两个家庭非常困难的孩子,他们是作为一种典型被选上的。
他们家庭困难,但小学升初中时,靠自己积极向上努力,会通过一些扶贫政策进入相对好的学校,高中也是同理。在学校看来,这些孩子就是“贫困+努力”的一个化身,因此当这个项目需要这种孩子时,他们自然而然就被选上了。
这里可用一个学术用语的“表演”——不是说他们真的在演戏,是说他们需要表演自己这个社会角色。
努力而贫困的学生被选择,带着全家的希望,来到了大城市。这就像是一场教育的变形记,幸运的机会,也可能带来更多的痛苦。
李思宇:宁夏学生到北京后,会发现有一些章节他们还没学过,考试成绩就会很差。同时还有经济上的困难、融入上的困难,还有环境带来非常大的自卑感:因为北京的小孩除了学习,还会乐器、会演戏、会画画,会很多东西。宁夏学生就会觉得北京的小孩什么都做得好,我们什么都做不好。
在这样的情绪压力下,就算是最乐观的孩子,也难免会陷入焦虑。李思宇在调查中,曾经约某位宁夏交换生在学校门口的麦当劳见面。那个孩子听了之后很茫然,因为他在北京的这一年里,从来没有注意到学校门口有一家麦当劳。
在这些留学生里,一个男生被香港中文大学录取,成为了他家乡第一个、也是近几年唯一一个考到香港的孩子。但这个孩子在北京交换期间,只能每天绕着操场跑圈来排解自己的烦闷。
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找到情绪的出口。
李思宇:这些宁夏学生的访谈非常难做,他们说话有一种挤牙膏的感觉。我希望可以激发他们的兴趣,但是他们可能就是一个字两个字短短的一句话,这个回答就结束了。
我问他们什么时候跟人聊天?但很多人跟自己的室友都不怎么聊天,在他们看来,聊天是一个不好的活动,因为会占用学习时间,别人怕打扰他们,也不会主动地去找他们聊天。
但这会导致他们的语言能力出问题,他们无法进行自我的表达。
我觉得口头表达是一种体现社会资源的能力。口头表达好的人,往往体现了家庭、生活环境等各个方面资源的丰富。
普通中学
李思宇调查的第二、第三所中学,都在北京,这是两个风格截然相反的学校。
我们先来说第二所。这是一所成绩中不溜的中学,既不是叫得上名字的精英中学,也不至于很差。所以,我们把它简称为“普通中学”。
和扶贫中学的衡水模式相比,普通中学的日程显得宽松许多。高一高二没有晚自习,下午3点多放学,学校六点半关门,会把学生都赶回家。
普通中学有一种浓重的北京氛围。大部分老师都是首师大毕业的本地人,学生也都是土生土长的北京孩子。李思宇也是北京人,所以很自然就融入了他们,老师们都叫她“北京小孩”。
但在李思宇的调查中,她发现,这种轻松的氛围,对于老师和学生来说未必是好事。
李思宇:宁夏的整个作息时间都是安排好的,学生都是住宿的。
但北京的普通中学里,大家都是走读的,学校没有提供经费让老师上晚自习。直到高考前,老师都是主动自愿给大家上晚自习,但也不会陪学生待太晚。
在这所普通中学里,学校甚至没有足够的经费给老师支付晚自习的课时费,这里的学生表面很轻松,其实很无力。
这所普通中学的老师,会形容学生们是“不上不下”,整所学校也是“不上不下”。老师甚至会直接让学生不要考虑难题,把基础分先拿到。他们也不会给学生打鸡血,冲清北,老师们的重点是“争取全体上本科”,一个都不能少,所以反而会更